
現存中國最早印刷品中的局部,原來在敦煌石窟。現在由大英博物館收藏保存。圖中是金剛經的場景。釋迦牟尼佛正向須菩提說法。
緣由
大乘佛教常出現的語句形式就是「A不是A所以A是A」的語法。如《金剛經》中「佛告須菩提:『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另外,還有許多看似「矛盾」的敘述和上述語法類似如「生死即涅槃。」(龍樹在《中論》中的偈語)、「煩惱即菩提。」,以及著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中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都有這種敘述,因此引發我討論的興趣。加上老師有在課堂上討論過《心經》,所以我想藉由探討《心經》中的這兩句來釐清這個大乘佛教裡的重要概念,並對此做出相關的個人看法和討論。
空和色
何謂「空」?佛教的空觀的定義有多種看法,依照佛教派對其見解可分成「八空」。所以蔡老師說有興趣可以參加大般若經的讀書會。或是哲學系研究所的課程。而根據丁福保的《佛學辭典》:「空」是因緣所生之法,究竟而無實體叫「空」。又謂理體之空寂。《維摩經‧弟子品》曰:「諸法究竟無所有,是空義。」然而後面由提到「肇曰:小乘觀法緣起,內無真主為空義。雖能觀空,而於空未能都泯,故不究竟。大乘在有不有,在空不空,理無不極,所以究竟空義也。」大乘義章二曰:「空者就理彰名,理寂名空。」同二曰:「空者理之別目,絕眾相故名為空。」萬善同歸集五曰:「教所明空,以不可得故,無實性故,是不斷滅之無。」我們可知對「空」基本的認知是世間一切萬物皆由因緣聚合所生和所滅,其實並無實體。這雖點出我們想討論的問題,還是沒有辦法說明「在有不有,在空不空的究竟空義」。而依照蔡老師課堂的說法,「空性」是開放性、無限制性、無常,這說法比較符合大乘的「空觀」。但還是一個非常抽象的概念。 與空的對應是色。色並非我們所說的「物質」。這在課堂上老師有討論到。我課堂的筆記對「色」的解釋是物質生命世界,應該就是「質礙」(兩種物體不能同時占一處)。上田義文在《大乘佛教思想》中認為「色」是據有顏色和形狀的東西。也就是可透過視覺來認知的東西。而「物質」是人可利用其他感覺和知覺來切離思考。但是根據《圖解心經》,色可分為內、外、顯(顏色)、表(動作)、形色(形狀)。內外色包括其他人類的知覺,分別為五根(眼耳鼻舌身意)和五境(色聲香味觸法)。但是《心經》中很明確是在討論五蘊中的「色」。因為觀世音菩薩後續說「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五蘊中的色蘊是總括五根五境。(丁福保《佛學辭典》),所以「色」並不是只能用視覺來認知。它和「物質」的差異可能是物質這詞或許包括「本質」的意含或是人對該物體的解讀了解,也就是經過心理層面的受想行識。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是」做「此」解,並非「我是…」的「是」(我是老師,但老師不一定是我)。此兩句表達「色空不二」。「即」是強調語氣。該兩句強調色和空是充分和必要的條件。並非離開「色」而另外存在的「空性」。觀自在菩薩行身般若波羅蜜時,不見色也不見受想行識。可見對聖者而言,不只是知覺對象,凡是思維與表像一切心作用的對象都非實有。這稱為「不見」或「無所得」。「空」是就所見而言,「不見」是就看見所見的知而言。若是當境(所見)和不見(能見)合一。應該就是所謂的體驗無相真理而心中無所執著。而無相真理就是般若波羅蜜。因此「空」和「般若波羅蜜」是同一事物而不同名稱。禪學家鈴木大拙在他的著作《東洋之心》中提到:直覺還有對象,而開悟是沒有對象的自覺,也就是開悟是沒有媒介的。是從主客未分處所出現的全體性感覺。他也引用「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蔡老師說觀世音菩薩講完這兩句後又乘勝追擊再講出後面的「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來說明從「色」本身或者「空」本身出現自我同一的感覺。「色」的限定融入「空」的無限定,同時「空」在「色」的限定中映現出其自身,開悟的無媒介感覺才有可能產生。也印證這個說法。體驗到這種合一的境界(因為無所得)才是體驗到無上的智慧。
再論「生死即涅槃」
邏輯上,涅槃是在生死的否定上成立的。因此可知「生死即涅槃」和「色即是空」有相同的思考方式。若將色從空切離,見色者是凡夫,是生死。見空者是菩薩,是涅槃。龍樹在這方面並未清楚講到,然而世親(瑜珈行派的主要論師)很清楚的說生死即涅槃是有成立條件的,是建立在無分別智(不見)上。原文為《論》曰,諸菩薩惑滅,即是無住處涅槃。此相云何?已捨惑與不捨離生死,二所一轉依為相。《釋》曰……即轉二著,凡夫著生死,菩薩得分別智,不見生死,涅槃有差別。雖滅惑,不住涅槃;雖起分別,不住生死。故此涅槃以轉依為相。說明滅惑算是証得涅槃,但是對菩薩而言,生死與涅槃並無差別,因此是不捨生死(在生死當中)。所以稱為不住涅槃但是起分別又不離涅槃。此意義下,不住生死。無分別智的世界非生死亦生死,亦涅槃非涅槃。所以生死涅槃無差別得無分別智、無住處涅槃,既是生死也是涅槃。說也可順便說明菩薩為何還不能成佛進入般涅槃,因為生死對祂們來說是沒有差別的。
根據印順法師的《般若經講記》,印順法師提到:佛法作如是說,有其特殊意義。印度的一分學者,以為涅槃與生死,煩惱 與菩提,是不相同的兩回事,離了生死才能證得涅槃,離了煩惱才能獲得菩提。生死和煩惱是世間雜染法,涅槃、菩提是出世清淨法,染淨不同,何得相即?這種見地,是從他們的宗教體驗而得來。宗教體驗,世間的一般宗教,如基督、回、印度教等,也都有他們的體驗,如上帝、真宰、梵我等。若說他們都是騙人的,決不盡然,他們確是從某種體驗,適應環境文化而表現出來的。不過體驗的境地,有淺深、有真偽。佛法的目的,在使人淨除內心上的錯誤──煩 惱,體驗真理,得到解脫──涅槃。一分學者依佛所說去持戒修定淨除煩惱, 體驗得「超越」現象的,以此為涅槃。於是,以為世間和涅槃,是不同性質的 。在修行的時候,對於世間法,也總是遠離它,放身山林中去,不肯入世作度生的事業。這種偏於自了的超越境,是不究竟的,所以被斥為沈空滯寂者。真正的涅槃空寂,是要在宇宙萬有中,不離宇宙萬有而即是宇宙萬有的。因此,修行也不同,即於世間利生事業中去體驗真理,淨化自己。大乘的體驗,不妨說是「內在」的。 論到宗教的體驗,有人以為這是一種神秘經驗,既稱為神秘的,此中境界就不是常人所能了解。因之,經驗的是否正確,也無從確論。現見世間一般宗教, 他們依所經驗到而建立的神、本體等,各不相同,如耶教的上帝,印度教的梵 我,所見不同,將何以定是非?依佛法,這是可判別的,一方面要能洗盡一切情見,不混入日常的計執;一方面要能貫徹現象而無所礙,真俗二諦無礙的中道,即保證了佛法的究竟無上。佛法是貫徹現象與本體,也是貫通宗教與哲學 甚至通得過科學的,所以有人說佛法是科學而哲學的宗教。
而英國比較宗教學者,畢業於牛津大學,又有出家修女背景的凱倫‧阿姆斯壯也在她幫釋迦牟尼佛做傳記上提到有關這議題的宗教比較。凱倫認為,佛陀相信我們的生活可以帶領我們進入涅槃。一神宗教會說會帶領到他們的上帝那裏去。但是佛陀認為位格神的觀念太過侷限,因為最高真理只是另一個存在。佛陀反對絕對最高真理的存在,因為那又只是一種執著的對象。另一個證道和羈絆的障礙。就像神我論一樣,上帝的觀念可能被用來支持和膨脹自我。上帝不是另一種存有,我們對於存在的概念太過於狹隘,其實上帝不是另一個存有,因此說上帝是無反而更貼切。但是上帝常常被其崇拜者約化成他們自己的形象。若是我們把「上帝」想成是自我形象的無限放大,和我們有一樣的愛憎,那很容易要這種「上帝」幫我們最冷酷自私甚至是最兇殘的願望背書。這個「上帝」是成為歷史上最可怕的宗教暴行幫兇。如果我們信仰那認可我們自我的神,佛陀會說那是「不善法」。敏銳的一神論者都會觀察到一神宗教有這個危險,他們對神的討論方式很像佛陀對涅槃的緘默。
結論
我們無法評斷這個主張「A不是A所以A是A」的「真正對錯」,因為我們並沒有追隨已解脫「善知識」並遵循教團的戒律和禪法去生活,所以更沒有抽象的無分智。但是它在哲學的思考上和整個佛學體系上還是站得住腳,甚至是對「另一依存在的真理」之執著給予疏導,對於菩薩道行者是一種開示去追求更高的體悟和由主動的消融自我到自然而然的無我。我想我們不了解是因為我們仍局限在這個有限制的思路,況且我們連根基的小乘法都還不能清楚和實踐。就算「了解」了也不能解決我們的問題。因為佛陀也講得很清楚,他的法不能只以思維的方式去理解。只有根據諸多方法實踐在正當的倫理脈絡下直接認識這個「法」,才能顯示它們的真實意含。
參考資料
上田義文 著,《大乘佛教思想》,東大圖書公司,2002年初版一刷,陳一標 譯
印順法師 著,《般若經講記》,正聞出版社,1950 初稿
張弘實 著,《圖解心經》,橡實文化,2006 初刷
凱倫‧阿姆斯壯《佛陀‧喬達摩的人生旅程》,左岸文化,2009.05,林宏濤 譯